前不久舍友向我诉说他在一个雨夜里的境遇:那天深夜,宿舍里只有他一人。因为停电,房间里令人窒息地闷热,他不得不打开窗户,然而窗外雷声隆隆,汽车疾驰而过撕扯着雨帘,发出尖利刺耳的声响。他竟一夜没有入眠。

这样的经历于我其实并不陌生。小时候,我家窗外有一条铁道,每天满载着货物的墨绿色的深褐色的车皮来来往往,日以继夜。列车驶过铁轨接缝处时会发出“哐啷——哐啷——”的声响,这种仪式般的节奏感大概是我对于儿时最早的记忆。火车的汽笛一响,姥爷就把我抱到窗台上,和我一起数这辆驶过的列车有多少节。我们还时常为数字的不一致而争执一番,结果自然是以姥爷“眼花了”“数错了”而告终。到了后来,当我终于长高到能和姥爷一起趴在窗台上的时候,我却开始厌倦这个游戏了。虽然如此,每天夜里我依然要伴着火车“哐啷——哐啷——”的节奏入睡,也自然习惯了火车经过时楼房的微微震颤。记得第一次离家去旅行,前几夜总是睡不踏实,想必是还不适应异乡的安静吧。

后来,去的地方多了,才知道原来故乡之外竟还有如此广阔的天地。从爱上旅行的那一刻起,便爱上了路上的风轻云淡,爱上了山顶的雨雾氤氲,爱上了大陆尽头的阳光海岸。漫长旅程虽能带给我疲惫,却不曾带给我丝毫的厌倦。每天眼前都是不同的世界,而我又恰恰不满足于一成不变的生活——即便身处异国他乡,我也不曾因陌生而感到手足无措,想来大概也是这种猎奇心理在作祟。

渐渐地,我发现自己已不能用追求新奇来解释旅行的全部意义。似乎于此之外,在我内心深处还有着某种潜藏的动机。曾经在我的记忆里,异乡总是温柔而宁静的:只身一人,抛却琐事的困扰,从人生的一站赶往下一站。我从来不以为自己是一个念旧的人,却也时常能够忆起异乡的往事,依然能如数家珍地道出每个地方独一无二的风景。这时我发现,似乎异乡最使我迷恋的,不是它的精彩与瑰丽,而是它的悦纳与宽容,能对我这个鲁莽的闯入者温柔以待。

然而我也发现,异乡的温柔仿佛一层薄而柔韧的纱幕,将游子与彼地无可避免地分隔开来,我眼中的风景亦无异于摄影画册中的光影。倘若是想真正融入异乡的生活,我不得不亲手掀开这层屏障,而呈现在我面前的却多半不是友好而是冷漠。或许,异乡的冬更冷,异乡的夜更长;或许,异乡离自己的亲故更远;抑或许,异乡难以带给我令人心安的归属感,辗转奔波之后依然不知自己将驻足何处——若是身处故乡,我纵使一无所有,也还有脚下的土地可以依靠。它可能肮脏,甚至黑暗,但至少我知道它哪里肮脏哪里黑暗,每一步也就不必迈得那样心惊胆战。

许多年以后的某个雨夜里,辗转反侧的我或许会回想起,姥爷和我一起在故乡窗前数火车的那些遥远的时光。后来,火车道废弃了,姥爷故去了,下一个要远去的,恐怕就是故乡了。

当然,我希望彼时的我,依然能够安于异乡的温柔。

我也祈望,我能行走于天地,把每一个远方当做故乡。

If you miss the train I’m on,

You will know that I am gone,

You can hear the whistle blow a hundred miles.

1 条评论

  1. 约约约兰达

    这个网站也太好看了吧!!!!!
    您太厉害了!!!!!
    我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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